消極與積極

有一次，聽到一位女士再三強調「五字真言」，不免想要知道究竟。十分鐘之後，她宣布答案，就是：「這將會過去。」意思是：不論你現在有什麼遭遇，最後的結局都是「這將會過去」。如果從「人生不如意，十常八九」的角度思考，這五字真言確實可以助人早些覺悟，避免不必要的煩惱。
不過，如此一來，人生偶爾有些得意、順利、歡樂、成就的事，不是也將如同曇花一現，就像飄飄浮雲，一點都不真實了嗎？既然如此，何不採取消極的心態，減少作為，靜靜等待生命的結束？
我曾在荷蘭教過書，對荷蘭人常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，可謂印象深刻。這句話就是：「還好事情沒有變得更糟。」這可以稱為「十字真言」。譬如，荷蘭房東的兒子正在念大學，他與我聊天時，談到他曾參加拳擊隊的訓練，但是後來兩次在台上被擊倒，昏了過去，才決定放棄。他在敘述自己的糗事時，娓娓道來，心情平靜，好像可以置身事外似的。講完這一段故事之後，他加上一句結語，那正是：「還好事情沒有變得更糟。」
怎麼樣算是更糟呢？有些人參加拳賽被打瞎了眼睛，或者被打成內傷；即使稱霸一時，將來還是會陷入「長江後浪推前浪」的困境，下場不堪設想。因此，凡事都從這十字真言去考量，自然在心平氣和之外，也不會喪失積極參與的樂趣與奮鬥上進的勇氣。
事實上，所謂的「真言」，大致不外乎人生警語，或者近似我們唸書時所說的座右銘。有一次，我在一位朋友的辦公桌上，看到一句「九字真言」，就是：「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。」這句話是從英文翻譯過來，並且在社會上流行多年，已經變成現代人的口頭禪了。但是，看到有人如此認真地把這句話壓在透明的桌墊底下，仍能使我不免在心中琢磨一番。
我們很容易羨幕別人的亮麗成就，但是很少去了解別人「如何」獲得這樣的成績表現。我在青年時代，喜歡閱讀勵志作品，知道許多人的成功秘笈。譬如，拿破崙宣稱他的字典裡面沒有「困難」一詞，因為他早已在年輕時吃盡苦頭，養成不屈服的鬥志與深刻的自信心。有兩點特別值得一提：一是他在少年時代，隨手抓到任何書本，都瘋狂地閱讀，立即不眠不休地求知，希望早些理解人間的一切；二是他在中年征戰各地時，每天睡眠的時間都在四小時以內。光憑這兩點，就可以肯定他的午餐不是免費的；那麼我們在羨慕他的功業時，何不省思自己準備要為午餐付出何種代價？
我欣賞莊子的智慧，尤其喜歡三個字，就是「不得已」。如果只由字面上看，「不得已」似乎是無奈及被動的處境；但是在莊子筆下，這三個字的意思是：當條件成熟時，你就順其自然。因此，關鍵在於「如何」判斷條件是否成熟。所謂的「智慧」，就看你是否懂得這個「如何」了。至於「順其自然」，則是毫無勉強，事半而功倍，水到而渠成，「行乎其所不得不行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」。明白「不得已」一詞的奧妙之處，就像領悟了通關秘語，可以進而享受從容自在的人生了。
消極與積極，有時要互相配合，形成生活的步調及韻律。重要的是自己選擇當前的座右銘，由此集中力量，腳踏實地安排每一天的活動。別人的「真言」可以列為參考，因為最能了解自己的，正是自己。願意從這一點入手的，就已經由消極轉向積極，準備拓展精采的人生了。